東北人老于的一天是在接聽電話中度過的。他有兩個手機，一紅一黑，專門用來接全國各地的業務，紅的放下，黑的接起，來回替換。
老於是深圳坪山新區進出口保稅園區的一家物流公司的經理。該公司除了為進出口企業提供物流服務，還做報關和倉儲一條龍業務。
老于在這行摸爬滾打了七八年，他的業務範圍除了合法的，也包括在法律邊緣遊走的，比如在保稅區兜圈子。
根據海關總署日前公佈的數據，3月內地對香港出口增長了92.9%，創下自1995年3月以來的最高同比增速。老于直言，根據他的經驗，這一刷新紀錄的數據很大一部分是做出來的，“更確切地說，是兜圈子和企業騙稅得來的”。兜圈子的過程似乎是一個雙贏的過程：一方面企業賺取了高額的匯率差額，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的出口數據也顯得更加漂亮。
一天能兜五六圈
兜圈子是“保稅區一日遊”的變異版。
“保稅區一日遊”比過去的“香港一日遊”更為方便，出口企業將貨物拉到保稅區，不用離境，再拉回內地，一日之內便可完成，節省大量搬運和運輸成本。
老于解釋道，正常的保稅區一日遊主要適用於轉廠貿易，即企業要想做保稅區一日遊，其買家必須是加工貿易型企業。“貨必須先運到保稅區，這相當於出口，然後加工貿易型企業再用加工貿易手冊買進，相當於進口，免征關稅。”
加工貿易型企業的料件來自於境外或保稅區，料件進口時，海關會發放一本手冊，記錄某年某月進來料件幾個，成品完工後，必須按比例出口。
加工貿易型企業一般在規模和國外訂單上有要求。產品完工後，不可以直接內銷，必須出口轉進口。
老于說，保稅區一日遊主要是在坪山出口加工區。坪山出口加工區是2000年國務院批准成立的首批15家出口加工區之一，規劃面積3平方公里，2010年左右投入使用。
但現在為了做高數據，貨物在保稅區來回兜圈。在坪山出口加工區，停放著大量的集裝箱車。一位物流公司的司機說，從龍崗區橫崗鎮的工廠到這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10噸的貨物收費約600元~800元，兜圈子的費用更高一點。
在坪山出口加工區報關大廳裏，聚集著眾多物流公司的司機和報關員。物流公司多數和報關行有合作關係，貨車司機拉貨時，會拿到出口企業的裝箱單和合同等，到達出口加工區之後，轉交給相應的報關員。
現場一位報關員稱，海關以前對兜圈子查得並不嚴，“一般熟悉的報關員遞交資料，海關工作人員審查得很快。如果兜圈子，同一批貨物的報關資料一致就可以了。”
福田保稅區則是兜圈子的一個更主要的場所。老于說，兜圈子一般需要貨物離境出口去香港。因為福田保稅區距離香港近，運輸費用低，所以在這裡兜圈更常見。
福田保稅區距離福田口岸僅有幾分鐘的車程，區內聚集著大量的物流公司和工廠。 福田保稅區3號口的值班室裏，貼著一張保稅區地圖，標示著一號橋直通香港。
老于說，因為海關查得不嚴，很多貨物並不真正出口到香港，而是從福田保稅區一號門出去，轉一圈，再回來，一天能兜上五六圈，貨物並未真正出口。
他直言，根據他的經驗，一季度對香港出口增速創18年新高的數據很大一部分是做出來的，“更確切地說，是兜圈子和企業騙稅得來的。”
保增長的壓力
在保稅區兜圈子是熱錢流入境內、賺取匯率差額的重要渠道。
截至3月末，我國全口徑外匯佔款餘額約為27.068萬億元，一季度新增外匯佔款達12154億元，創歷史新高。
海關總署新聞發言人、綜合統計司司長鄭躍聲此前也表示，一些企業通過貨物的出口帶來資金的流入，來套取內地與香港人民幣利差的這種現象，海關總署也在關注，下一步海關總署將會同有關部門作進一步更深入詳細的調查研究，希望能夠徹底理清對港貿易超常增長的各種原因，並在必要時候視情況所需採取相應的管理措施。
老于說，兜圈子做的是匯率差，你有進口有出口，才有收匯和付匯，才能利用匯率之間的差異，賺取差額。“比如，在內地銀行存入一億元，香港那邊銀行貸出美元”。
老于嘆道，做匯率差，是有錢人的遊戲，沒錢的人只能看熱鬧。他一個客戶曾經利用匯率差一天賺到200萬元。
阿里巴巴名下企業深圳市一達通企業服務有限公司（下稱“一達通”）副總經理肖鋒認為，利率市場化之後，銀行之間競爭激烈，在巨大壓力下，很難去監管貿易的真假，熱錢也就大量流入。“很多公司以前都沒怎麼聽說過，現在突然就成了出口大戶了。”
老于的眾多客戶中，不乏一些為了滿足當地政府做高出口數據的需要，而在保稅區來回兜圈的企業。
廣東省社科院綜合開發研究中心主任黎友煥告訴記者，去年外貿形勢一直不穩定，各地完成任務的壓力很大，今年很多地區又在去年的基礎上提出了新的增長指標。在保增長的壓力下，傳統的外貿考核政策更是增強了地方政府虛報出口數據的需求。
黎友煥認為，傳統的外貿考核始於20多年前，由於外匯匱乏，各地鼓勵出口，當時出口的企業基本都是國有企業。但到今天，出口已經演變成以民營企業為主，並且國家外匯充足，不應繼續考核地方政府的創匯能力。
價值高的易假出口？
在出口過程中，企業也可能會虛報貨物價值，致使出口數據飆得更高。
肖鋒說，企業可能會將5元的杯子報成50元，因為除了國家不鼓勵出口的資源類產品，絕大多數商品出口不收稅，反而退稅。而且海關對出口監管不像對進口那麼嚴，進口如果低報就有走私的嫌疑，而出口的監管主要是配額，防止騙退稅。比去年同期增加的部分，政府可能會有補貼，比如一美元給幾分錢的補貼就不算低了。
肖鋒說，一般這樣操作的貨物，都是價值高的，單筆金額比較大，而且體積小，運輸成本低。因為價值高的商品進項票有來路，而個人買電子消費品可能不要發票，有些出口商就用這些發票配上沒有發票的貨，這涉嫌騙退稅，因為嚴格來講這些發票不是它的進項。
老于說，以前虛報價值的產品中珠寶比較多，現在主要是螢幕，因為深圳是電子基地，出口螢幕不顯眼。
老于有時也會幫相熟的企業把貨物出口到香港一個子虛烏有的公司，再運回境內，騙取退稅。為了避免企業在貨物從香港進口時徵收高額關稅，老于先找人將貨物從香港的A倉庫轉到B倉庫，再跟其他貨物捆綁在一起，打包從香港運進關，“說白了，就是逃稅”。
老于還會介紹專門的人給企業打包逃稅，一般是按公斤收費，產品不同收費也不一樣，因為風險不同。“比如電子產品收費最高，因為其關稅高。紅酒低些，一瓶上好的紅酒進關時正常徵稅大概200元，但如果走打包捆綁的方式，一瓶只要五六十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