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飛不出金鳳凰

　　爭議已久的中美雙方就解決WTO電影相關問題的諒解備忘錄達成，懸在空中的另一隻靴子終於掉到地上。中國每年將增加14部分賬發行以IMAX和3D影片為主的美國影片；美國電影票房分賬比例從13%提高到25%；夢工廠將在中國建立合資公司……這些消息，對於一般電影觀眾來說，增加了電影消費的選擇機會自然喜大於憂；對於發行放映機構來說，雖然電影票房所得要多割讓12%給美國製片方，但同時則增加了發行美國電影的數量，可謂喜憂參半；而對於中國電影創作生產者來說，因為強有力競爭者的進入，似乎應該會更加憂心忡忡……

　　然而，這一次，與1994年剛剛引進分賬發行美國大片時不同，也與2002年中國剛剛加入WTO之後承諾擴大美國電影引進數量時不同，驚呼“狼來了”的電影人反而不多，更沒有像韓國電影人那樣用“光頭運動”這種極端方式來表達對美國電影侵略的所謂抵抗。導演李少紅在微博中說這件事“值得期待”。何平導演說：“一旦放開，電影製片業會有新格局。”馮小剛導演更明確說：“對觀眾是好消息。優勝劣汰。怕什麼呢？”這種出乎意料的積極回應，應該說，首先是建立在中國電影人一定程度的自信上的。加入WTO10年以來，電影成為中國文化領域中市場化改革最徹底的行業。通過行業準入、產品準入的開放，市場體制的建立，中國電影從奄奄一息的狀態中絕地逢生。在免費電視劇氾濫、智慧財產權保護不力的惡劣條件下，中國電影市場竟然以30%以上的票房年增長幅度，成長為世界電影產量大國、票房大國。中國電影風生水起，創造了世界電影奇跡。10年電影產業化改革的成果，為電影人帶來了正面應對好萊塢的底氣。

　　當然，也許會有人認為，中國電影產業的壯大是因為政策性保護和對外國電影的限制。世界慣例的適度保護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的確為中國電影發展爭取了時間和空間。但今天的中國電影，在本土市場上的確已經具備部分與好萊塢電影分庭抗禮的能力。過去一年，引進美國大製作電影超過20部，但全年票房排行前10位的影片中國產片仍然佔了5席；票房過億元的國產影片也達到了空前的20部之多；國產影片票房份額超過了總票房的50%；投資不到千萬元人民幣的中小成本影片《失戀33天》票房風頭壓過了同時同步上映的斯皮爾伯格豪華巨制《丁丁曆險記》。應該說，過去的10年，中國電影正是在進口影片的競爭、威脅和促進下，頑強生長，如今至少已經不再是弱不禁風的小羊羔，而是頭角崢嶸的壯羊了。

　　當然，與美國這樣的世界電影超級大國相比，中國電影工業基礎薄弱，專業人才嚴重缺乏，市場秩序不夠成熟，電影企業規模弱小，行業技術水準普遍較低，相當一部分國產影片叫好不叫座或者叫座不叫好，甚至既不叫好也不叫座。前一年，中國電影市場上票房排行前三名都是有3D版本的美國影片；20部進口美國電影票房累計已接近投放市場的200部國產電影的票房總和。顯然，增加美國電影引進配額，對國產電影的生存一定會形成壓力。比如影院空間會更擁擠，導致一些缺乏足夠市場競爭力的國產影片失去放映空間；進口電影會搶佔3D和IMAX電影市場，而這正是國產電影的軟肋；國產電影的票房份額甚至有可能暫時跌下50%的標誌性紅線。但是，從長遠來說，在全球化數字化大背景下，閉關鎖國幾乎是天方夜譚，正因為競爭對手的強大，在一定程度上可能迫使中國電影產業通過市場競爭，擠去產量泡沫、重新配置資源、打造電影力作、提升產品競爭力。當然，更重要的是，不僅會出現一些模倣、學習、借鑒好萊塢經驗的商業電影，同時也會通過差異競爭推出更多接“地氣”的“中國特色”的國產影片，不僅有早已經歷市場檢驗的武俠片、馮式賀歲片，還會出現更多的《將愛情進行到底》、《失戀33天》等為代表的“小清新”電影，以及《鋼的琴》、《觀音山》、《轉山》、《最愛》這樣具有現實人文關懷的多種多樣的文藝片、類型片、準類型片。中國歷史悠久，文化獨特，社會複雜，時代變化劇烈，美國電影其實很難完全觸摸到中國觀眾的心靈深處。這也是為什麼近10年來大多數年頭國產影片都能佔據全年票房榜首的重要原因。實際上，在日本、韓國、法國、印度等許多國家，儘管美國電影引進數量限制很少，但國產片仍然能夠佔有相當大的份額，甚至超過半壁江山。電影沒有國界，但電影觀眾心中仍然有對本土電影的特殊情懷。

　　所以，我們說，加入WTO的過去10年，中國電影堅定而果敢的市場化改革不僅拯救了瀕臨絕境的中國電影，而且還為中國電影奠定了與好萊塢抗衡的基礎。儘管在進口影片一年比一年更強勢的衝擊下，中國電影面臨的挑戰仍然嚴峻，如各種動機不純的資金流入電影製作行業帶來的過度急功近利，甚至造成不少電影缺乏起碼的電影常識和電影尊重；缺乏強力遏制和行業監管的各種功利訴求還在破壞電影市場的公平公正透明誠信；電影專業技術人才、創作人才、製片人才的匱乏帶來中國電影整體製作水準的不足；越來越複雜的社會政治環境造成電影題材空間的狹小和電影創作自由的有限；社會主流價值的錯位造成電影美學和電影表達走向拜金主義、拜物主義、拜技主義的迷失……但是，如果我們的思想能夠更解放，更堅定地通過市場完成資源效益的最大化，通過積累完成市場集中和產業升級，形成若干全產業鏈的跨國的大型領導型電影或者綜合傳媒企業，引導中國電影市場更加有序更加成熟，那麼，如果說過去10年，中國電影在進口美國電影的威脅下已經可以在本土市場上與狼共舞的話，未來十年，中國電影也許不僅要與美國電影在中國市場上共舞，甚至很可能通過更開放的合作合拍合資，借船出海、借力發力，在全球市場上去與狼共舞，真正從世界電影大國成長為世界電影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