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與文明之殤

時間:2012-05-16 10:21   來源:新京報

  《賽德克巴萊》確實是一部史詩大片。從來沒有一部中國電影,把生活在這片廣大地域上的男性,表現得如此生猛矯健、兇悍英武、驍勇善戰。

  茹毛飲血、獵殺戰鬥、奔跑歌唱,那種汪洋恣肆、野蠻血腥的原始生命力,在《賽德克巴萊》中被展現得酣暢淋漓。看這部電影,需要你拋開現代社會對文明與野蠻、身份認同與暴力、殖民與反抗的這樣一些文化與價值認知,才能回到那段歷史的深處,感知賽德克人的悲傷、信仰與血性。

  過去並沒聽說過賽德克這個族群,也不知道電影所展示的“霧社事件”。看完電影后,查了一些資料,才有所了解。賽德克人經過滅族事件後,直到今天才有數千人,2008年才從臺灣的泰雅族中獨立。在賽德克人的意識中,一個男性只有經歷過誓死捍衛部落、殺戮敵人、保護部落等歷練後,才能成為“真正的人”,標誌就是額頭與下頦的紋飾。因為有祖靈觀,賽德克人並不懼怕死亡,認為作為一個勇士死去,所有的祖靈會在彩虹橋另一端迎接他,這樣勇士反而有了神靈的力量,來守護自己的部落。“守橋的祖靈說:來看看你的手吧!男人攤開手,手上是怎麼也揉擦不去的血痕——果然是真正的男人呀!去吧去吧,我的英雄!你的靈魂可以進入祖靈之家,去守衛那永遠的榮譽獵場……”

  在賽德克人的意識中,對日本人的殺戮是在進行一場“血祭祖靈”的儀式。所以把發生在1930年的“霧社事件”僅僅看做“抗日”事件,是後人不全面的理解,它更多地表現為一個族群對信仰的維護與抗爭。因為賽德克年輕人如果不獻祭祖靈,就無法成為“真正的人”,獲得自我認同和靈魂的驕傲,即使活著也是一個殘缺者。我們看到電影中的莫那頭目,20多年來一直在猶疑與思考,是放棄信仰與祖靈的佑護,被所謂的文明同化而麻木地活著,還是用死亡來維護部落的尊嚴和驕傲?

  我們無法指責賽德克人面對所謂“文明”侵襲時所做的抉擇,也不能用文明與野蠻、文化和愚昧這樣現存的理念來指稱這種行為。賽德克人的信仰,其實也是一種文明形態,這種文明形態崇尚逝去的祖先,崇尚大自然的原始之美和與生俱來的生命價值。其實,當我們看到電影中那些與世隔絕的崇山峻嶺、神秘絕美的森林飛瀑時,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秩序本身,成為賽德克人的最高信仰並無錯誤。大自然的壯美和平衡、多樣與統一,是任何文明和科學也無法超越的。

  在現代文明的觀念中,一直認為改造自然、統治自然天經地義。但當面對這些完全野性的天地與人群時,會發現賽德克人把人與自然、天地看做一個生命共同體,反而體現了一種生態倫理。賽德克人顯然從自然和荒原中,體驗到了信仰的快樂,所以會用生命去追尋那種更自由的理想境界。今天的文明觀,顯然是歧視這種珍視自然與荒原的文化智慧的,但我們今天又怎能確定,究竟是哪一種文明型態對人類更為有利呢?用一種文明淩駕於另一種文明,勢必會引起衝突與抗爭,這才是真正的人類文明之殤。

  應當說,因身份認同而帶來的暴力事件,直到今天仍廣泛地存在於世界各地。當人們因文化、宗教、種族對某個群體產生一種強烈的、排他的歸屬感時,這種強烈的身份認同不但會扭曲人性,更會導致衝突和暴力。阿馬蒂亞森在《身份與暴力》一書中早就指出,身份認同感不僅給人驕傲和歡愉,成為力量和信心的源泉,它也可以殺人,而且是肆無忌憚地殺人。從過去的印第安人到今天的巴勒斯坦,大量的暴力與仇殺都與身份認同有關。森認為,發生這些暴力事件的根源,是由於人們受到了單一身份的幻象左右。越來越多的人們根據宗教、文化或文明的立場來劃分世界,而忽略了一個人其實有著多種身份,有性別的、經濟的、政治的、家庭的等。森批判了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論,認為把世界簡單地分為東方、西方,或根據宗教的不同劃分出不同的文明型態,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思維方式。人的身份是重疊而變換著的,如果因為身份焦慮而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與選擇,就會成為身份認同的犧牲品。

  全球化的時代,更應當鼓勵人們對身份認知的多樣性,摒棄“非此即彼”的文化思維模式,只有這樣才可能減少不同族群間暴力與衝突的可能。賽德克人的行為,顯然不只是一個民族的悲劇,更是現代文明的悲劇。為何現代文明所到之處,總會掀起各種樣式的暴力與殺戮?《賽德克巴萊》追問的是現代文明之殤,如影片中讓人窒息的謠曲所吟唱的:“為唱出祖靈的歌需要吞下許多痛苦,為說出自己的話需要吞下許多屈辱,為實現夢想需要吞下許多遺憾。孩子啊,你們怎麼了?”這先知般的聲音,其實也在追問我們的文明怎麼了?

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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