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2015年，渭南人趙建林覺得自己每天都生活在一種絕望和恐慌中。絕望的是，前地稅所長張小宏的電話總是處於關機狀態，偶爾開機，也是無人接聽。恐慌的是，他當初牽線借錢給張小宏的幾個朋友隔三岔五就來找他：“錢咋辦嘛，你看這馬上要過年了！”
2016年，這種生活還在繼續。“每次面對朋友，我覺得自己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一樣！”1月27日下午，這位45歲的協稅員一臉憂愁地對華商報記者說。
這一切，都緣于他曾幫地稅所長張小宏“拆借”過80萬元。後來“拆借”事發，張被免職後沒了蹤影，債主們紛紛拿作為中間人的他是問。
據華商報記者調查，渭南市地稅局臨渭分局故市地稅所所長張小宏被免職前，曾向當地多位商戶或自然人借錢，借據上每次都加蓋有地稅所的公章。張小宏的借款到底屬於私人借貸還是單位借錢？為什麼要借錢繳稅？這些疑問都有待解開。
協稅員幫所長“借錢”
蓋著地稅所的公章
1968年出生的張小宏是臨渭區當地人，也是名“老地稅”。2013年他從另外一個地稅所調到故市所當所長時，協稅員趙建林已在這裡工作17個年頭了。
1971年出生的趙建林是故市鎮人，1996年復員後就一直在鎮地稅所當臨時聘用司機，也稱協稅員。他回憶說當年張小宏也曾在故市地稅所上班，不過張是正式職工。所以這次張小宏回到原單位出任所長，于趙建林而言也屬於老相識。
按照趙建林的說法，張小宏到地稅所後一直完不成每月稅收任務，每到月底就讓工作人員四處借錢上繳國庫。由於趙是當地人，熟人多，所以每次都能幫所長完成“拆借”任務。
“拆借”的錢怎麼還？趙建林解釋說用下月陸續收回來的稅款償還。“以前每次‘拆借’都是10天左右，也都是張所長簽字、蓋地稅所公章，給對方打借條，從來沒出過問題。”趙建林稱這是前幾年當地普遍存在的“潛規則”。
2013年3月26日上午，所長張小宏給趙建林打電話，說本月任務完成有難度，讓趙趕快想辦法借50萬。
電話裏趙建林向所長推薦說熟人牛戰榮前些年搞養殖，應該有積蓄。張小宏表示同意，並叮囑他按老規矩辦。
挂掉電話後，趙建林給牛打電話，說了地稅所想借錢的事。牛戰榮電話裏答應說可以借，但得回家給老婆說一下。
次日上午，趙建林打電話給牛，牛說自己在家等著，讓趙來家辦手續。牛戰榮對華商報記者說，自己之所以敢放心借錢給趙建林，是因為自己此前曾多次借錢給地稅所“補漏”，從未出過差錯，再者他和趙多年相識，“信任這個人”。
中午，趙建林和地稅所報賬員曹衛東一起來到牛家。曹口袋裏裝著地稅所的公章。在牛家，趙建林手寫了一張“借條”：今借到牛戰榮現金50萬元整（500000元），四月二十日歸還。借款人分別為趙建林和曹衛東的簽名，並按了指印。兩人簽名處還加蓋了“渭南市臨渭區地方稅務局故市稅務所”的公章。
例行完“手續”後，三人結伴到了鎮上的信用聯社，牛將自己賬上的50萬轉到了曹衛東同在信用聯社的一個賬戶上，曹的賬戶尾號為812207。
到了4月20日還款的日子，牛戰榮開始找趙建林催要借款50萬元，趙每次都答覆說張所長讓再緩幾天。此後就是一拖再拖（《華商報·今日渭南》2015年5月15日DE03版曾報道此事）。
資金入庫不及時
地稅所長被停職
除過牛的50萬以外，趙建林還幫張小宏從熟人趙建忠處借過30萬。
今年57歲的趙建忠和趙建林同村不同組，關係“熟得不能再熟”。趙建忠也曾是故市地稅所的一名協稅員。
2013年6月26日晚11時，趙建林正準備休息，突然接到張小宏的電話，說已經到他家樓下了，有急事要見面。張和報賬員曹衛東一起來，說明天無論如何得“拆借”30萬，“完不成任務，哥這個所長就當不成了！”
趙建林趕緊給熟人趙建忠打電話，說所裏想借30萬元“繳稅”。趙建忠說自己只有8萬元現金，趙建林說“趕快想辦法，改天我請你吃飯”。並保證“就十來天時間，等稅收回來就還”。
趙建忠告訴華商報記者，因為趙建林一直很講信用，再說這筆錢是借給地稅所的，所以連夜給做生意的小舅子打電話。
第二天，趙建林將報賬員曹衛東的銀行卡號短信發給了趙建忠的小舅子。
當得知22萬元也如期到賬後，張小宏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手寫了一份30萬元的“借據”，自己簽名後還讓報賬員曹衛東作為擔保人簽字，然後加蓋了稅務所的公章。借據落款日期為2013年6月27日。
張小宏將“借據”給了趙建林，幾天后趙建林轉交給了趙建忠。
趙建忠看“借據”上沒有寫明還錢時間，就問趙建林怎麼回事。趙建林解釋說可能忘記寫了，兩人也就都沒有在意。2013年8月28日上午，協稅員趙建林終於感到“出事了”。
當天臨渭區地稅局局長帶著紀檢組長、監察室主任一行來到故市地稅所“封賬”。趙建林悄悄問同事為啥要“封賬”，對方透露說故市地稅所資金入庫不及時被發現有問題，“封賬”意味著要被調查。
趙建林趕緊將所長張小宏讓他幫忙借錢繳稅一事全盤托出，並拿出蓋有地稅所公章的借條給局長看。局長顯得很吃驚，當面喊來所長張小宏詢問，張承認此事。局長很是生氣地說，“解決不好此事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張小宏表示自己一定會處理好。
當天下午，一名副局長來地稅所召集大家開會，宣佈張小宏被停職接受處理。地稅所工作由副所長主持。
會後，趙建林問張小宏事情到了這一步咋辦？張說“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我會很快處理好的”。
債權人狀告地稅局討債
兩起官司先後敗訴
2013年底，實在等不到還錢的牛戰榮將臨渭區地稅局起訴到了臨渭區法院，要求被告還款並承擔訴訟費。
故市地稅所工作人員曹衛東在給法院的一份證言中寫到：這筆從牛某處借來的50萬現金當天下午又被他轉到了另外一張農行卡裏，隨後作為稅款繳入了國庫。
曹衛東的說法，華商報記者隨後從臨渭區人民法院編號為“2013臨初字第02912號”的判決書中得到證實。判決書稱，牛某的50萬元在曹衛東的信合卡上短暫停留後，又被轉入曹的另外一張農業銀行私人賬戶，2013年3月28日，這筆50萬和另外16.9萬一起被轉至國家稅務專用賬號。
判決書還稱，報賬員曹衛東的農行“私人賬戶與國家稅款專用賬戶有多次賬目往來。”
但法院一審判決駁回了牛戰榮的討債訴求。法院認為，雖然牛戰榮借給趙建林和曹衛東的50萬元的確進入了國家稅務賬號，借款手續上加蓋有地稅所的公章也屬實，但這只能說明借款是趙和曹的個人行為，和張小宏、地稅所均無關。
牛戰榮不服一審判決，遂向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但法院駁回了他的上訴，維持了原判。
打官司未要到錢，牛戰榮只好繼續找趙建林和曹衛東要賬。但兩人說：你的錢我們一分錢也沒見到，拿啥給你償還？
2013年底，趙建忠也將地稅局起訴到了臨渭區法院。要求被告返還30萬元並承擔訴訟費。
法庭上，張小宏承認通過地稅所司機趙建林借款30萬元，也承認借條為自己所寫。但他解釋說只有其中22萬元被曹衛東“入賬”國庫，其餘8萬元中的21000元作為利息付給了趙建忠，另外59000元被自己留用。
對於為什麼要借錢向國庫繳稅，張小宏沒有解釋，法庭也沒有追問。
法院認為，儘管張小宏通過趙建林向趙建忠借款30萬屬實，其中22萬元進入國庫也屬實，但由於故市地稅所不具備對外借款的主體資格，地稅所印章更不能作為借款之用，加之原告無法向法庭提供區地稅局委託張小宏或地稅所向其借款的證據，所以對於原告要求地稅局還錢的訴求不予支援，法院一審判決趙建忠敗訴。
趙建忠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2015年6月，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了其上訴、維持原判。
邵姓夫婦也借過錢
給地稅所長“幫困”
同樣向臨渭區地稅局“討賬”敗訴的還有當地人邵順安，張小宏也曾向他借過10萬元。
邵順安告訴華商報記者，他和張小宏僅僅是認識，見面都沒說過幾句話。之所以給張借錢，原因是他的妻弟王某曾在張手下當過協稅員，和張特別熟。也是在2013年6月27日，妻弟王某打電話，說張所長急用錢，借10萬元用幾天，自己可以擔保。
地稅所借錢“繳稅”的事，邵順安以前聽別人說過，況且是妻弟張口，所以就答應了。
據報賬員曹衛東給法院提交的證明稱：2013年6月27日上午，所長張小宏打電話喊他一起去渭南二馬路一茶館取錢。在茶館裏見到了一男一女（王某的姐夫，即邵順安和妻子），男的將5.6萬元現金遞給自己，並向自己要了銀行卡號。隨後又向銀行卡號裏轉入4萬元整。
曹衛東稱，自己當天下午將這9.6萬元同其他稅款一起轉入國庫。
為何10萬變成了9.6萬，邵解釋說張在報賬員曹衛東接錢前，從6萬元現金中抽走了4千元。至於為啥抽走，張沒有說。
邵順安給華商報記者出示的10萬元“借據”為制式列印，但上面手寫張小宏的身份證號和電話號碼以及個人簽名、指印。和其他借據一樣也加蓋有地稅所的公章。
邵的小舅子王某告訴華商報記者，姐夫借錢給張小宏的確是自己介紹的，自己和張熟識多年，張當時說的借款理由是部分稅款未收回，借錢繳稅。
王某說此事發生至今已兩年多，由於自己是擔保人，多次打電話催賬，張起初答應緩幾天就還錢，但後來乾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失去聯繫，“因為這事，我姐和姐夫把我抱怨了都幾百次”。
2013年底，多次討要欠款無果，邵順安將臨渭區地稅局起訴到了法院。臨渭區法院一審認定借款事實成立，但法院認為張出具的借條上加蓋地稅所公章，目的是為了證明張小宏的國家工作人員身份，所以該借款應為個人借款，和地稅局無關，故裁定駁回原告的起訴。
邵順安不服一審裁定上訴。2014年9月，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維持原判。
2015年4月，邵順安向省高院提起再審申請。省高院于2015年5月下發裁定，撤銷了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和臨渭區人民法院的裁定結果，指令臨渭區人民法院對本案進行審理。目前，邵順安尚未接到開庭通知。
地稅所長已被除名
很難聯繫上
被地稅所長張小宏用公章借款的，還有當地人吝雲飛。
今年50歲的吝雲飛在臨渭區交斜鎮有生意。他告訴華商報記者，2013年初，交斜地稅所撤並到故市地稅所，兩人相識偶有交集。2013年6月24日，張小宏說需要上繳稅款提出借款50萬。考慮到自己的生意以後要經常和地稅所打交道，吝提出借錢可以，但必須加蓋地稅所公章，還要有擔保人。張滿口答應。
吝雲飛回憶說，是張小宏先給自己打的“借條”並加蓋公章，隨後提供了曹衛東的私人賬號，說借這筆錢是單位專用。
“借據”約定借款期限為3個月，日息2.4%。報賬員曹衛東簽字做擔保。當天下午，吝雲飛委託家人把50萬現金打入到張小宏提供的銀行賬戶裏（戶主為曹衛東）。
三個月的借款期限很快到了，張沒有能如期還款。吝雲飛多次催要，張小宏于當年9月底償還了部分利息，然後就再也聯繫不上。這期間他多次撥打張的電話，要麼關機要麼無人接聽。去故市地稅所找，工作人員說張已經被免職。
2014年底，張小宏突然給吝雲飛發來一條短信，除新年問候外，還向他表達了兩個意思：一是說50萬是自己私人借的，和單位沒關係。二是說自己目前生意遇到困難，資金週轉出了問題，表示錢將來一定會償還。
收到短信，吝雲飛喜憂參半：高興的是張小宏還認賬，擔心的是當初明明說借錢單位繳稅用，如今卻改口為私人借款。“就我和他的交情，如果當初說私人借用，我絕對不會借的，”吝雲飛對記者說。
2015年初，吝雲飛還去臨渭區地稅局找過張小宏，結果被告知張已被除名。撥打電話，依舊關機或一直無人接聽。
張前後借款100多萬
原因成謎
2015年夏天，吝雲飛本來都已經委託律師擬好了起訴狀，但牛戰榮等人接連敗訴的結果讓他產生了動搖。
因為共同討賬，吝雲飛和趙建林等人成了“債友”。每隔幾天，就要打電話相互詢問，但結果每次都是“找不到人”。
今年1月27日下午，幾個“債友”又聚到了一起商討尋找張小宏。當著華商報記者的面，吝雲飛撥打張小宏手機，結果手機是通的，但一直沒有人接聽。幾分鐘後，不甘心的趙建林又用一個座機給張小宏撥打，依舊無人接聽。
隨後幾天，華商報記者也嘗試撥打張小宏的電話，但一直沒有應答，發短信也未有回復。
1月28日上午，渭南市臨渭區地稅局辦公室的姚姓負責人告訴華商報記者，張小宏已經被地稅局除名。她說牛戰榮等人起訴地稅局的事以法院判決為準，地稅局沒有啥要解釋的。
記者提出想看看對張小宏除名處理的相關文件，該負責人以領導去開會為由婉拒。
牛戰榮等人到現在也搞不明白，前地稅所長張小宏為什麼要用公章借款？這些借款為何要上繳進入國庫？張前後借款100多萬，除上繳國庫的部分，其他的去了哪？他們希望有關部門能找到張小宏，給他們一個答覆，畢竟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就是沒了也應該搞個明白：到底是張扣了國家的稅，出去賭博胡整，還是拿了我們的錢，為完成任務交了稅？”
[責任編輯：郭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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