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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別的孩子都高高興興去上學了，而自己的孩子卻一個人孤孤單單，我的心在滴血。”電話那頭，嚴女士的聲音一直哽咽著。她的女兒千千(化名)今年4歲了，身邊同齡的小朋友都背著書包去了幼兒園，千千卻因為是一名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一再被幼兒園拒絕。
3月4日，國際勞動婦女節來臨之前，一封12位母親聯名簽署的求助信向全國婦聯寄出。這12位母親來自北京、新疆、廣東等12個不同的省區市，她們的孩子都是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到了入幼兒園的年齡，卻沒有幼兒園肯接收。
B型肝炎兒童只能與小螞蟻為伴？
尊敬的全國婦聯的同志：
你們好！我們懷著難過與無助的心情給婦聯寫這封信，是想反映我們的孩子無法入幼兒園就讀情況，希望得到你們的關注！
我們是一些幼兒的媽媽，我們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天真可愛，充滿童趣。但是，我們的孩子卻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去幼兒園去上學，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受到正常的學前教育，不能享受本應屬於他們的快樂童年。僅僅因為——他們是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
……身為孩子的母親，每天看到別人家的孩子都高高興興地去上幼兒園，而自己的孩子孤孤零零地待在家裏，既無法受到正常的教育，也沒有小夥伴一同玩耍，我們的心裏多麼難受啊。特別是每次帶著孩子路過幼兒園的門口時，看到孩子望著別的小朋友一起嬉戲玩耍時那種眼巴巴的神情，聽到孩子說“媽媽，我想進去和小朋友們一起玩”，我們的心就像被刀剜一樣。幼兒園那扇緊閉的大門，何時才能向我們的孩子敞開啊？
……我國提倡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兒童在家庭中沒有兄弟姐妹陪伴，因而集體生活對於兒童的智力啟蒙和人格塑造非常有必要。在多數孩子都上幼兒園的情況下，讓B型肝炎陽性的孩子徘徊在幼兒園之外，這些孩子的童年是孤獨的，這種孤獨感可能對他的一生產生深遠的影響。我們聽專家介紹，這種幼兒時期的經歷容易使得孩子形成離群、孤辟，甚至反社會的性格。每次想到孩子們的未來，我們都會覺得不寒而慄……
“作為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生活中處處受歧視，我已經習慣了，但我不能忍受孩子受歧視。不管怎樣，她是無辜的，我真怕有一天她知道這一切，幼小的心靈會留下陰影。”新疆的嚴女士是這12位母親中的一員，她對記者說，隨著小區裏同齡的孩子陸續去了幼兒園，千千越來越孤獨，吵著鬧著也要去。
和千千面臨同樣境遇的孩子還有很多。在專門為B型肝炎患者設置的交流平臺“肝膽相照”論壇上，有許多媽媽發文表達孩子因是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而不能入園的焦慮和痛苦。“孩子3歲了，很天真地問我什麼時候送他去幼兒園。每次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我不能告訴他，你不能去幼兒園，我也不能騙他，怎麼辦呀？我的心痛死了！”
“我家小區的小朋友都去了幼兒園，而我只能一個人玩。小區裏的叔叔阿姨對他們的孩子說：她有病，會傳染的，不要跟她玩。由於找不到別的小夥伴，我只能跟地上的小螞蟻說說話，和樹上的毛毛蟲講講故事……但是地上的小螞蟻、樹上的毛毛蟲，也都有自己的小夥伴。為什麼我卻不能去幼兒園和小夥伴玩呢？難道我真的很臟？”
這是2004年六一前夕，某媒體刊登一個小朋友的來信，雖然看得出是家長代筆，但卻真實地反映了B型肝炎兒童的內心孤獨。
當前醫學條件下，在懷孕和分娩過程中採取阻斷措施，絕大多數B型肝炎患者可以生育健康寶寶，但仍有10%左右失敗的可能性。還有一些來自落後地區，尚不知道醫學阻斷措施的B型肝炎患者，他們的孩子一生下就成了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從小不得不接受來自社會各方面的歧視。
“我不擔心病毒對他的身體有什麼影響，他活蹦亂跳，聰明健康，和別的孩子沒有任何區別。它只是一種被醫療界叫做病毒的東西，它可以在身體裏和我們‘和平相處’，14年了，我自己就有深刻的體會。但我卻無法不害怕，來自社會對他的影響，因為我無法保護他一輩子。他以後要遇到的門檻還有很多，這才只是一個開始……”一位媽媽這樣寫道。
“以後給孩子創造好的條件，讓他出國，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地方，也就不用受歧視了。”有傷心絕望的媽媽在論壇上這樣說。
為了能讓孩子正常上幼兒園，B型肝炎媽媽們想了各種辦法，甚至不得不在體檢中作弊。還有人建議開一個幼兒園，專門收這樣的孩子，但又怕這樣反而傷害了孩子們的自尊心，“不想讓他們覺得他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北京益仁平中心是一家致力於開展健康教育和消除歧視的民間組織。中心常務秘書武嶸嶸把論壇裏B型肝炎媽媽的留言，整理成一封求助信，發到群裏，馬上得到眾多“B型肝炎戰友”的熱烈回應，陸續有12位媽媽簽名。“也有些人出於顧慮，怕暴露身份，沒有報名字，但也都表示了支援。”武嶸嶸說。
武嶸嶸告訴記者，求助信于3月4日用快遞分別寄給全國婦聯權益部、兒童工作部和國務院婦女兒童辦公室各一份，目前已從快遞公司收到回執，表示所有信件均已送到相關部門。記者日前致電上述部門，均表示信件正在處理中。
醫務工作者：擔心被傳染完全沒必要
記者採訪了北京幾家幼兒園，他們均表示不接收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幼兒，理由是擔心傳染給其他孩子：孩子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這樣同吃同住的密切接觸，誰也保證不了不會把B型肝炎病毒傳染給其他孩子。除此之外，幼兒園孩子年齡較小，經常出現打鬧事件，一旦擦破點皮，就很可能被傳染。
許多幼兒園表示，不收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幼兒是按照規定執行。據記者了解，在衛生部制定的《託兒所、幼兒園衛生保健制度》和《託兒所、幼兒園衛生保健管理辦法》中，均未規定託兒所、幼兒園不接收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兒童，但是其中也沒有規定保護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兒童入園的權利，這就使得許多省市教育部門和衛生部門在自行制定的相關文件中，對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兒童入託兒所、幼兒園作了一定的限制。
“接收了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幼兒，萬一感染了其他孩子，這責任誰能負得起？”北京一家幼兒園的園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幼兒園不是義務教育，不能為了個別孩子而危害到更多健康的孩子。”
記者在該幼兒園門口，隨機採訪了幾名正在等待接孩子的家長，他們對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幼兒入園的做法均表示反對。劉女士的女兒在幼兒園上中班，她說：“雖然理論上傳染的可能性不大，但現在一家就一個孩子，即使有萬分之零點幾的可能，也會引起恐慌，誰願意拿自己孩子的健康去賭啊？”
張先生的觀點更為直接，他說：“如果我兒子所在的幼兒園裏有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我會毫不猶豫地讓兒子轉園，即使有人告訴我不會被傳染。”
“現在大眾對B型肝炎病毒如此恐慌，都是對B型肝炎知識不了解。”北京地壇醫院的主任醫師蔡皓東醫生強調：乙型肝炎不會通過日常生活接觸傳播，也不通過呼吸和飲食傳播，在現有的衛生保健制度下，幼兒園裏的B型肝炎陽性兒童不會對其他兒童造成威脅。而且，隨著幼兒防疫保健的普及，孩子們入園前都接種過B型肝炎疫苗，產生了抗體，因此更沒有必要限制攜帶B型肝炎病毒的兒童入園了。
蔡晧東告訴記者，我國從90年代就要求人人接種B型肝炎疫苗，但現在仍有很多地區不是把重點放在B型肝炎疫苗的接種上，而是想著怎麼去隔離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
既然傳染性不強，公眾為何對B型肝炎如此恐慌呢？武嶸嶸告訴記者，我國有1億多B型肝炎病毒感染者，許多不法醫療機構利用普通公眾對B型肝炎知識的匱乏，和B型肝炎患者擔心暴露自己身份的心理，用誇大B型肝炎危害的廣告來吸引患者就醫，結果導致人們對B型肝炎的誤解進一步加深。
政協委員：建議將入園體檢改為免疫接種普查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與免疫研究室主任邵一鳴教授在去年全國兩會上，就提交了《關於保障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幼兒入園、入托權利的建議》。
邵一鳴在《建議》中提出，應將現在入園、入托前對“B型肝炎病毒”檢測的做法改為檢查免疫接種記錄，確保新入園(所)的兒童都注射過B型肝炎疫苗，這樣即可確保幼兒園中不會發生B型肝炎傳播事件。
中國青年報記者就此提案的答覆情況採訪了邵一鳴委員。“我得到的批復文件中說要解決問題，但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困難。政策的制定、對整個社會公眾的宣傳教育工作的展開，不是一個部門就能決定的，我希望能從國家層面引起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邵一鳴說，要消除B型肝炎歧視問題，單靠立法不夠，必須把立法和宣傳教育兩方面結合起來。目前，教育部、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人事部、衛生部等出臺了一系列維護“B型肝炎病毒攜帶者”上學、就業、報考公務員的政策，這都是很重要的進步。但在目前普通大眾對B型肝炎問題認識不清的情況下，即使有了法律規定，大眾還是會不理解，甚至存在恐懼心理。所以要加大科學的宣傳，只有大家的認識提高了，法律法規才能發揮作用，大家也才能自覺遵守。(本報記者 王俊秀 謝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