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桓(Marty Chan)是一位頗有建樹的加拿大華裔劇作家，創作了20多出英語戲劇，其成名劇《媽，爸，我和白人女孩同居了》風靡了加拿大全國。1999年，哈佛大學授予他亞當斯華人戲劇協會獎。他的戲劇，解構並建構了加拿大華裔歷史，表現了當今加拿大華人的生存狀態和多元文化雜糅，是加拿大華裔文學的重要代表作品。陳澤桓現在是加拿大阿爾伯達大學英語系教授。
與陳澤桓的相識和他寫的戲一樣有趣而難忘。那是6月的一個黃昏，加拿大愛德蒙頓市安詳地躺在夕陽懷抱裏，人們，有的牽狗，有的踩滑板，行在士達孔拿老城區82街的書肆、酒吧、樂行、古玩店和藝術品廊之間。爽風吹送安第斯山的排簫，一曲如泣如訴的《禿鷹飛去》，浪漫著看戲的情懷。草地的中央，劇院的門已經開了。
陳澤桓的新作《紫禁鳳凰》在此上演。
在加拿大阿爾伯達大學讀比較文學研究生時，我癡迷起加拿大的華裔英語文學來。這一片曾經蒼白的天空，自上世紀90年代起，星輝熠熠，涌現出李群英、鐘丹妮絲、崔維新、劉綺芬、余兆昌、趙廉等一批優秀的華裔寫作人。陳澤桓是其中一顆耀眼的星星。他祖籍廣東，出生於加拿大西部阿爾伯達省的一個草原小鎮，自小酷愛舞文弄墨，編校報，特別喜歡講故事的遊戲。讀阿爾伯達大學，遵父命進入工程系，可學分成績只有1.3，一年沒上完就不得不退學。可他不急不慌，當了一年的傢具搬運工和餐館招待，然後從頭學習阿爾伯達大學英語系的課程，成績直線上升，順利拿到了主修英語、副修戲劇的學士學位。陳澤桓矢志要成為專業的寫家，給擔心養不活自己的父親瞧瞧。
他真寫出了名堂。10年間，他創作的戲劇、廣播小品、短篇故事和小說，不斷獲得好評，他本人也獲得了加拿大戲劇和廣播電視領域的大大小小的20個獎項。他的成名劇作《媽，爸，我和白人女孩同居了》(1995)，是一齣輕喜劇，以其自身與白人太太米歇爾的婚戀為藍本，揭示了華人與主流社會的隔膜，十分詼諧地表現了華裔青年的文化失重感。該劇一舉奪得98/99年度的伊麗莎白·斯特林·海恩斯最佳新作獎，在多倫多、溫哥華、溫尼皮格等大城市巡迴演出，反響熱烈。劇中戀人穿的束腰雙排扣風衣，一時流行街頭。
陳澤桓還有一個過人之處，是他的幽默廣播小品《點心日記》，從1994年起，每週一次，連續6年在加拿大廣播電臺播出，生動再現了加拿大小鎮上唯一一個華人家庭的生活趣聞。小品每集3分鐘，累加播出了250多集，更使陳澤桓聲譽遠揚。阿爾伯達省首府愛德蒙頓市最負盛名的城堡大劇院，聘請陳澤桓做駐院劇作家，首次聘期5年，華裔作家中享此殊榮的，恐怕為數寥寥。
我也許算是陳澤桓追星族中的一員吧。不然，我何以津津樂道于他連熱狗也不會賣而被炒了魷魚、他最忌芥末醬、他收養的母貓有個男孩名傑克，不然，我何以勤於收集傳媒上其人其作的各類評論？一次，在大學書店無意聽到廣播上陳澤桓的新戲預告，立刻電郵比較文學系的所有老師和同學……
劇院的入口處，售票窗口大開，一本本嶄新的《媽，爸，我和白人女孩同居了》攤放著。富態的售票員說，一本15。加拿大人一般不習慣討價，我有心試試他的反應，遂說，“兩本20，怎麼樣？”
他果真懵了。
“嗨，我是陳澤桓的朋友。”我追加了一句，這樸實的加拿大大叔還是領會不了弦外之音，衝我樂，搖頭。
僵持之間，我眼前一亮——一個貌似陳澤桓的朝我走過來。年輕英俊，面孔清朗，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眼睛也含笑，將熱情和睿智源源不斷地推送過薄薄的鏡片。是他！淺色襯衫——潔凈的藍牛仔褲——運動鞋。我伸出了手。很快，我拿到了特價書，還有作家的親筆簽名。這是我們在n次電郵後的首次晤面。
彼此都略感詫異，也都為一見如故而高興。我們坐在母校阿爾伯達熱鬧的學生活動中心，他將《紫禁鳳凰》的劇本慎重地交給我。這齣戲是他個人戲劇創作上的一個突破，第一次以寓言為載體敘述了華裔移民加拿大的前後經過。劇中的四個人物老三、美猴王、虎王和鳳凰，實質上都是歷史文化代碼，各有所指。
神州連年饑饉，美猴王決定隻身遠走為臣民覓食，忠仆老三沿珠江將大王送至瀑布邊上。君仆依依話別。美猴王縱身飛越瀑流，發現了一塊瓜果飄香的富饒之地加拿大。正當他欣喜地採果準備帶回故土時，虎王跳踉而出，和美猴王爭執格鬥。虎王自稱是這塊美地的主人，美猴王要想帶走這兒的物產，必須為他辦成一件事——在險峻的金山裏開一條隧道(即橫貫東西的加拿大太平洋鐵路)。虎王的情人鐵龍住在金山對過，相會不易，隧道可解虎王相思之苦。開山築道，又苦又累又危險，但美猴王為把食物帶回給苦苦等待的臣民，答應了虎王的條件。虎王為防美猴王中途逃跑，對瀑布念動咒語：無物能穿越瀑布。美猴王將橘子對著瀑布扔過去，橘子倒退回來。美猴王施盡解數，也破解不了虎王的魔咒。他在履行承諾千辛萬苦修築隧道時，深深牽掛老三，心急如焚。此時，火紅的紫禁鳳凰飄然降臨，她舞姿婀娜，歌喉柔美：拂去你眼裏的冬天寒夢，/水仙舒展，/灰雲逃離了我的天空，/綠芽開滿山巒。
鳳凰摘下一根頭翎，它可以穿越被施了魔咒的瀑布。她把頭翎交給了美猴王。鐵龍饕餮成性，大啖金山上的花草樹木，把金山糟蹋得千瘡百孔。美猴王鑽入鐵龍腹中，結果了它的性命。虎王怒戰美猴王。美猴王趁其不備，在箭尾插上那根鳳凰贈予的神奇頭翎，將一枚銅錢射過了瀑布。虎王倍加惱羞成怒，將鳳凰殺死。美猴王悲傷地用一塊藍綢遮住鳳凰的身體，豈知當綢布揭開時，鳳凰奇跡地消失了。空中傳來飄渺的鳳凰之歌：拂去你眼裏的冬天寒夢……虎王后悔不迭，干戈化為玉帛，虎王歡迎美猴王享用金山上的一切。
在瀑簾邊守望的老三撿到了箭、翎毛和銅錢，立刻明白它們為大王所贈。由於翎毛的神通，老三手中的一枚銅錢變成了兩個、三個、四個……越變越多。本來，老三以為饑饉之苦從此解除，但是慈禧聞訊搶走了翎毛。從金山歸來美猴王痛苦地意識到他的臣民仍在水深火熱中掙扎，決定帶老三一起跳越瀑布，尋夢金山。虎王熱忱接待，金山上，美果芬芳，清泉甘冽，鳳凰顯影瀑簾，婉約的歌聲悠然再起。
全劇終。
借助寓言建構歷史，陳澤桓是加拿大華裔作家中第一人。而將寓言通過戲劇來表述，同時吸收了京劇行當、服飾、臉譜、坐打、表演等因素，比如美猴王、鳳凰、虎王和老三，分別以生、旦、凈、醜的扮相登臺，這更是令加拿大觀眾耳目一新。從早年華人到加國菲沙河谷淘金，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鐵路，主流社會排華而華人自強不息，到現當代華人地位上升，躋身加拿大政壇、商界、科研、高教等機構——華人一個多世紀在加拿大的滄桑經歷，高度濃縮在這不到兩個小時的寓言戲劇中。演出結束時，各種膚色、年齡的觀眾全體起立，報以經久不息的掌聲。我仿佛覺得，紫禁鳳凰瑞華四射，她所象徵的希望永遠翔翥在加拿大上空，保祐炎黃子孫生生不息，興旺發達。
以後，陸續看了陳澤桓的幾齣新戲，像以女權主義詮釋聖經的喜劇《地獄是什麼樣的》(2003)和刻畫當代婚姻名存實亡的音樂劇《死亡節奏》(2003)。劇院門口的長龍很讓我欣慰。
陳澤桓還陰錯陽差地當過一回電視演員。1995年，“加拿大的海明威”W·O·密歇爾的小說《傑克和孩子》被搬上銀屏，電視系列劇劇組招募演員，尚未成名的陳澤桓想借試鏡毛遂自薦，加盟劇組的創作隊伍。大大出乎他意外的是，他被選上了，扮演華人招待王亨利。陳澤桓自嘲說：“我的計劃砸了，每天我都跑到製片那兒，解釋我其實不是演戲的，而是寫戲的。後來，他們自己也看出來了，給我的臺詞越來越少，到最後，僅剩一句，‘咖啡要嗎？’”
陳澤桓最終如願以償地加入了創作隊伍，他不僅寫了《傑克和孩子》第二季的一些腳本，還與他人合寫了第二季的輝煌終場劇《婚禮》。陳澤桓隨後自己拍攝的電視樣片《橘籽神話》和創作的系列劇《志異工作室》，也大獲成功。
他摘取了1997年查爾斯頓世界影視節的最佳電視片獎。
1999年，哈佛大學授予他亞當斯華人戲劇協會獎。
2001年，陳澤桓被英格蘭國際傳記研究中心評為年度最佳人物，他的母校阿爾伯達大學延請他做英語系教授。
2003年，陳澤桓坐在華美的城堡大劇院內，觀摩戲劇排練，指導青少年戲劇愛好者，構思新作，並計劃改編《紫禁鳳凰》的歌樂部分。
陳澤桓醉心寫戲，一天到晚想戲，他尷尬地說自己不像別人有什麼愛好。同在城堡劇院做舞臺監理的妻子米歇爾寬慰他，你做的都是你最愛做的，還需要愛好嗎？聽完愛妻雅言，他不禁釋然。
陳澤桓自稱是e時代的e盲，對我用MP3進行錄音採訪大為稱奇。我們坐在82街上的一間歐式咖啡屋，談他的父母、愛貓和他的二人小世界，談我們共同關注的加拿大華裔文學的現狀。美猴王的扮演者、愛德蒙頓市的兒童女劇作家權伊琳去紐約進修戲劇了，以寫第一部加拿大華人移民英文小說而獲獎的李群英出了第二本力作《肚皮舞娘》，18歲出書、21歲即獲總督文學獎提名的劉綺芬出了驚世駭俗的自傳《裏面朝外》，第一位綜述加拿大華裔文學史的趙廉博士除新出了詩集《楓溪情》外，還和老詩人朱藹信在2003年11月聯袂推出了一本前所未有的好書——《加拿大華裔文學作品新集》。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2003年末編輯的文集《白雪紅楓》收錄了50多位作家80多篇中、英文佳作。陳澤桓英文小說《凍腦之迷》2004年問世，真好！
暮色漸濃，美麗的愛德蒙頓市燈火闌珊，鳳凰頡頏。我默默祝福，願陳澤桓彩筆常新，願加拿大華裔文學的天空永遠有希望在閃爍，在飛翔。(來源：中華讀書報，作者：趙慶慶)
來源：中國僑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