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從一家煤企的礦上回來，這已經是半個月來第二次下礦了。”滿臉疲憊的龔航對中國證券報記者抱怨。龔航(化名)就職于一家中小銀行山西省分行的風險管理部，負責貸款後的風險檢查、風險控制等工作。
“港口上積壓的煤，害得我們所有銀行都緊張起來。”龔航向中國證券報記者坦言，前段時間秦皇島港口的煤炭大量積壓，引發了市場對整個煤炭行業的擔憂。銀行涉及煤企和整個煤炭生產產業鏈的貸款(簡稱涉煤貸款)都響起了“警報”，為了提防可能的違約或不良狀況發生，各大銀行都加大了對涉煤貸款的排查。
銀行業內人士表示，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銀行對涉煤貸款都會慎之又慎。“以往煤企要幾個億的貸款，我們都是很快就能批下來，現在一筆幾千萬的貸款都需要向領導詳細彙報情況，而且幾乎批不下來。”
多位專家和銀行業內人士對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當前涉煤貸款出現大規模不良信貸的概率不大，但受到經濟下行預期的影響，礦產能源等行業受到衝擊的概率在加大，商業銀行應該針對這類貸款早作應對。更重要的是，隨著我國經濟結構轉型升級並主動放緩經濟增速步伐，煤炭等行業未來不可能再保持2008、2009年那樣的高增長。因此，銀行未來的客戶結構、信貸結構等也應隨之作出調整。
銀行心憂 監控上演“人盯人”
“我們現在幾乎每週都要下礦，總行要求我們採取‘人盯人’戰術，人手不夠用了，領導也下礦。”龔航稱，雖然定期檢查貸款客戶的經營、資金狀況是他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但是以往不會如現在這麼頻繁地去檢查。更重要的是，由於煤價持續走低且經濟下行預期增強，不久前監管部門對涉煤貸款發出預警，要求商業銀行展開排查工作。
銀行業內人士透露，目前各銀行涉煤貸款餘額佔比不一。中小股份制銀行對煤企、煤炭行業的支援力度要比國有銀行大得多。據悉，山西當地中小股份制銀行的涉煤貸款餘額佔比一般在20%-30%，“極個別商業銀行的涉煤貸款餘額佔比可能超過40%”。
談及銀行的“緊盯”戰術，龔航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重點之一就是“緊盯”煤企的整體運營狀況，包括經營分析、公司結構等。“不僅僅對煤企本身，還要完全掌握這家企業的整個產業鏈狀況：有沒有洗煤廠？有沒有運輸渠道？……我們都需要完全了解。甚至包括煤企有哪些非主營業務，經驗狀況如何，我們可能比煤企一般的管理層都要關心得多。”
另一個重點就是煤企的財務狀況，不僅包括其在銀行體系內的授信狀況，最為關注的內容還是煤企在民間借貸市場的情況。“對於那些民間借貸規模過大的煤企，我們銀行的態度就是退出。”他說，目前對每一筆涉煤貸款的擔保人、抵押物等的要求都比以往嚴格。
另一家商業銀行的相關負責人也憂心忡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狀況，即使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銀行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緊張。”
多位銀行業內人士坦言，鋻於煤炭行業在我國能源生產和消費中的重要戰略地位，幾乎所有的商業銀行都積極介入煤炭行業，尤其是在山西、內蒙古、河南、陜西等煤炭綜合競爭力排名靠前的重點區域。最近幾年，山西省等地積極推動煤炭資源整合，絕大多數銀行更是給予專項貸款。
龔航也稱，目前山西省的煤炭資源整合已接近尾聲，這其中離不開各家銀行專項貸款的“鼎力支援”。“眼看現在該是煤炭產能集中釋放的時候了，卻趕上了國內外經濟形勢不好，煤企回不來資金，我們的貸款就有違約風險。”
而令“龔航們”略感欣慰的是，根據銀行最新的排查結果，除了少部分的涉煤貸款或者礦產信託存在潛在風險，大部分還沒有大規模爆發不良信貸的跡象。儘管如此，“龔航們”仍舊不敢懈怠，“每天都奔波在從這個礦到那個礦的路上。”
“煤老闆”也缺錢 民間借貸“驚心”
相比煤價下行的壓力，部分煤企的資金鏈狀況著實讓銀行更加揪心，因為資金鏈一旦出現問題就可能讓企業突然“死掉”。此前山西振富能源集團被曝光的礦產信託問題，更是將往日風光無限的“煤老闆”們再一次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Wind數據顯示，截至今年6月，我國煤炭開採和洗選業的累計負債合計超過2.4萬億元，累計負債合計比去年同期增長24.2%。
“煤老闆”們也缺錢？面對中國證券報記者的問題，山西當地一家煤企的負責人顯得很坦然，作為被保留下來的民營煤企，為了達到產能和規劃，還得整合其他礦井，掏的都是真金白銀。因此，煤企需要通過眾多渠道來融資，除了銀行貸款，民間借貸是他們主要的融資渠道之一。“做生意，怎麼可能沒有點兒債？說實話，如果你借不到錢，才說明你的企業沒實力。”正因如此，煤企從民間借貸市場融資的歷史由來已久，而且單筆借款都至少是幾千萬元。
即使是以往最為平常的民間融資，在此刻銀行眼中也是亟需重點關注的。龔航稱，“目前有一些煤企的資金出現了狀況，我們很慶倖，在發現苗頭的時候就退出了，但是其他放款的銀行就比較倒楣了。”
“煤老闆”們到底能不能還得起銀行貸款？龔航表示，目前他所在銀行的涉煤貸款的還本付息基本沒有大問題，“當然我們也確實逼得緊”。
Wind數據顯示，按證監會行業分類的煤炭開採業今年一季度的資產負債率為43.51%，總體來看短期違約可能並不大，但與去年同期的35.67%相比，增幅不小。而這一數字也是自2008年以來首次超過40%。以永泰能源為例，根據民族證券發佈的研究報告，今年一季度的資產負債率為60.37%，負債總額為132.53億元，同比大增239%。
山西當地煤企負責人應對商業銀行的“緊盯”情況迥異。“有錢我肯定會提早還給銀行，只要煤能賣出去。”一家小煤企負責人程明無奈道，被銀行“緊盯”的日子很不好受。目前他的煤場裏積壓了近9萬噸煤，主要是動力煤。他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不到兩個多月的時間，每噸動力煤的價格跌了200元左右，他的損失也超過1000萬元，使他每月還本付息都比較吃力。相比煤價下跌，更讓他擔心的是“煤沒有人要”。以前他的煤主要銷往發電廠，但目前發電廠的庫存也很大。
一些中大型企業雖然也受到銀行的“緊盯”關注，但是壓力要小得多。一位中型煤企負責人表示，“現在積壓的煤都是動力煤，我們生產的是主焦煤，兩者的價格、銷售對象都不一樣，我們的煤其實不愁賣。”
而這場“池魚之災”也讓這些以往銀行眼中的傳統“VIP”，成為如今需要每天“緊盯”的潛在違約對象。他也承認，當前主焦煤的銷量和價格確實也存在下行壓力，煤企的日子的確不如以往好過。“我們馬上也有一筆礦產信託要到期了，我準備找信託公司談談接下來繼續合作的問題，但是我們與信託公司的角色已經互換了，現在他們比我們強勢。”
“短期內煤價難言樂觀。”中國煤炭運銷協會首席評論員侯玉春表示，受水電、高庫存等多因素影響，冬儲煤價明顯回升出現大漲概率較小。德邦證券最新發佈的研究報告稱，港口價格反彈不具備持續性，動力煤下行趨勢未變但空間有限，國際焦煤延續下跌皆預示短期焦煤價格的下跌風險未完全釋放。秦皇島煤炭網發佈的研究報告也指出，由於近幾年煤炭基建規模不斷擴大，煤炭產能過剩的風險不斷顯現，煤炭產量不斷增加，煤炭市場供過於求的形勢已經形成，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手段干預，今年下半年煤炭市場供過於求的形勢將進一步體現。
業內人士認為，未來煤炭行業將逐漸進入新一輪自下而上的、由市場主導的煤炭行業整合。在新一輪整合中，那些資金狀況好的中大型煤企在競爭中具有優勢。
經濟前景未明 涉煤貸款何去何從
交通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連平向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其實去年底至今年初，銀行的涉煤貸款已經開始逐漸收縮。“目前經濟有下行的信號，而煤炭不像其他行業，它是週期性行業，受經濟預期的影響特別大。但從目前情況來看，涉煤貸款不會突然大規模爆發不良問題。不會像外貿企業、中小民營企業的貸款問題那麼嚴重。”他預計，下半年煤企的“日子會好過一些，但也不會太好過。”
連平認為，無論如何，未來銀行應對涉煤等類似貸款提高警惕。煤炭行業在經歷金融危機後回升比較快，而未來不可能再有當年的高速增長水準。當前中國主動調低經濟增長目標，未來投資需求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麼多，對煤炭的需求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麼大。“現在很明顯的情況是，煤炭供過於求，煤炭賣不掉，煤炭回不來款，借銀行的貸款當然就還不了。”
社科院金融所金融市場研究室副主任尹中立直言，對單個銀行來說，對風險已經暴露或即將暴露風險的行業，要儘早把資金抽回來。最近十年來，整個煤炭行業的景氣度都非常高，所以煤炭行業的投資擴張非常快，銀行貸款增長也非常快。“現在煤價下跌很快，一旦跌破煤礦的成本線，未來銀行不良率肯定會上升，這是毫無疑問的。尤其是一些民營企業，一些通過高利貸融資搞煤礦的企業，可能會遇到流動性風險的問題。”
尹中立指出，未來煤炭行業的價值或將下跌，可能導致銀行貸款的門檻提高，進一步加劇煤炭行業的重新洗牌、風險暴露，最後形成惡性迴圈。“目前重工業基本都面臨同樣問題，鋼鐵、水泥、工程機械、有色等和投資有關的都會出現問題。毫無疑問，未來就是要去產能化，落後的產能要被消滅掉，伴隨而來的就是銀行貸款不良率上升。企業淘汰的過程，也就是銀行不良率上升的過程。”
光大證券最新發佈的研究報告稱，未來我國局部地區不良率或攀升，經濟下行中不良反彈壓力大。雖然目前銀行業一年盈利和存量撥備提供的對不良貸款的吸納能力在5個百分點，對局部的非系統性風險的防禦能力很強，但宏觀經濟持續減速和資產價格泡沫破裂帶來的系統性衝擊仍是中國銀行業不能承受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