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德國人是否真的歡迎難民”這個問題，難以給出是與否的簡單回答。人們的態度受所在地區、所屬政黨、所處社會階層以及自身社會化經歷等因素的影響。
老實說，看到德國民眾在各地火車站熱情歡迎難民的報道，我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心想，那個媒體報道中排外的、陰暗的德國到哪去了？那些反對移民的Pegida（“愛國的歐洲人反對西方伊斯蘭化”）運動的參與者到哪去了？那些縱火焚燒難民營的德國人到哪去了？就在不久前，國際媒體不是還在連篇累牘地報道這個嗎？對這些影像依然記憶猶新的人，看到這些帶著衣物、食品、玩具、舉著牌子歡迎難民的德國民眾，會不會產生同我一樣的疑問：德國人真的那麼歡迎難民嗎？
我相信，德國有不少人是真心歡迎難民的。但不容置疑的是，也有不少人是不歡迎的。比勒費爾德大學的研究者在2014年9月的調查中發現，有20%的受調查者對難民有很強的偏見和拒絕態度，認為他們以欺騙的手段留在德國。萊比錫大學的研究者在2014年的調查也顯示，東德地區有84.7%的人、西德地區有73.5%的人反對政府放寬對難民申請的審核。因此，問題的關鍵是，歡迎和拒絕的人各有多少？誰更能代表德國人？
根據民意調查機構Infratest Dimap在2015年9月3日公佈的最新調查，對於“德國應該接收多少難民”的問題，22%的受調查者贊同接收更多的難民，37%的人希望維持現有水準，33%的人主張接收少於當前水準的難民。由此看來，贊同接收更多難民的德國人是少數（22%），而希望維持現狀甚至減少接收難民的德國人佔多數（70%）。而且與2014年12月的調查結果相比，贊同接收更多難民的人數在減少（從28%降到22%），而不贊同者的比例在上升（從61%增長到70%）。
當然，要準確衡量德國人對於難民的態度，採用鮑格達斯社會距離量表可能更好。通過層層遞進的問題，如：你願意讓難民生活在德國嗎？你願意讓難民生活在你的城市嗎？你願意讓難民做你的鄰居嗎？你願意讓你的子女與難民結婚嗎？人們可以細緻地區分德國人對於難民的接納程度。遺憾的是，我目前沒有找到這樣的研究。不過，根據經驗，願意讓自己的子女與難民結婚的人肯定沒有願意難民來德國的人那麼多。
反過來推演，認為自己生活不會受到難民消極影響的人更容易歡迎難民，這些人通常更多地來自社會中上層家庭。他們不會和難民爭奪廉價的住房和技術含量低的工作崗位，也不會把孩子送到移民比例很高的學校就讀，而社會下層民眾卻往往不容易擺脫與難民親密接觸的命運。所以，排斥難民的人多來自社會下層也就不奇怪了。
可見，對於“德國人是否真的歡迎難民”這個問題，難以給出是與否的簡單回答。因為此德國人非彼德國人。人們的態度受所在地區、所屬政黨、所處社會階層以及自身社會化經歷等因素的影響。不過，態度歸態度，現實歸現實。外在局勢的發展顯然不以德國民眾的意志為轉移。德國內政部長表示，2015年來德國的難民人數並非是原來預計的45萬，而可能是80萬。9月5日，德國和奧地利決定向滯留在匈牙利的難民開放邊境。僅在該週末就有超過2萬難民抵達慕尼黑，創了戰後歷史紀錄。德國民眾在火車站鼓掌歡迎難民的畫面也隨著國際媒體的報道傳遍全球。這讓默克爾的德國贏得了國際社會的讚譽，也註定會吸引更多的難民來德國。
面對德國對難民的系列善舉，德國人是否真正歡迎難民就成為一個次要問題。即便是並非發自內心地歡迎難民，但是出於人道主義的救援義務，義無反顧地選擇接收越來越多的難民，並且為其提供良好的待遇，這不是更能反映出德國這個國家道德行為之高尚嗎？
孫進（北京師範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