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與妖魔道
《西遊降魔篇》劇照
在聊周星馳的《西遊》之前，先說幾句和它有關的題外話。
前幾日去了蘇州，平生第一次造訪，照例出於對建築的門外漢喜好，去拜訪大師貝聿銘設計的蘇州博物館。主體建築對光線運用之妙、對園林移步換景之取其精華，自不必多說，倒是意外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特展，展出的是張光宇作品。
張光宇是漫畫大家，和丁聰同輩，有很多傑出的諷刺作品，還應萬氏兄弟之邀，參與了《大鬧天宮》的原畫設計。不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還曾出過一本《西遊漫記》，畫的是師徒四人在西方國家的奇遇。
此次特展，不僅有《西遊漫記》的畫冊，還有動畫片。以前不知道，看了之下頓覺才華橫溢，不少地方令人會心一笑，頗有小時候讀《小靈通漫遊未來》的快感。譬如悟空誤入理髮廳，被埃及美女摁住美發去毛；力鬥一隻三頭老妖，仔細一看原來是小鬼子、希特勒和墨索裏尼，此妖名喚“法西斯蒂”……如此種種，中西貫通，不拘一格，各種調侃，可謂天馬行空，採自《西遊》而又自成一家。
看過周星馳的《西遊》後再去看張光宇先生的《西遊漫記》，似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西天取經路，九九八十一難，千萬個有名無名的妖精，何必拘泥于少年時電視劇《西遊記》敲定的想像套路呢？這兩部極具個人風格的作品，都是以一己之力既破又立，野心十足地想打造自己想像的西遊世界。你喜歡不喜歡，都得承認，有足夠的才華和膽識，方有我們讀者（觀眾）目前看到的這成果。
很顯然，周星馳的《西遊》要遠遠“成人化”得多。許多觀眾甚至帶著孩子，抱著看一部春節無厘頭喜劇的心進了影院，結果卻被其中為數不少的血腥暴力嚇得心有餘悸。就連我這樣有心理準備、打過預防針的星迷，也被此片驚到——不是因為暴力，說實話，隨便找部B級Cult電影都比此片重口味——而是因為周星馳原來是以如此黑暗、詭秘、殘暴、殺氣騰騰的角度去建構他的西遊世界。
最典型的，當屬開場河妖食人和高老莊這兩場。
河妖一段，雖然有過去典型的無厘頭笑料，如胖妞、兒歌三百首、蹺蹺板等等，但熟悉周星馳的人已可以察覺，他走的竟然是暗黑係童真路線——在多年前的《回魂夜》裏，他成功地將極恐怖的鬼片，和極搞笑的無厘頭成功糅合在一起，《西遊》開場也是如此，他竟狠心地讓一個可愛的蘿莉被拖入河妖血盆大口之下，拉開了此片將美一片片撕碎的殺戮序幕。
高老莊這場就更不用說了，完全是“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的恐怖片路數，既有心理驚悚，又有視覺上血流成河、遍地屍變的衝擊力，把搞笑成分降到最低，集中代表了周星馳對《西遊記》陰暗面的理解和演繹。四大名著，不知怎地，幾十年來西遊一直被默認為低齡讀物，但想想即知，妖魔橫行、艱難險阻，無不是你死我活的狹路相逢，若不能秉著一顆殺心揮舞屠刀，又怎能過關斬將最後立地成佛？
所以《西遊》最後索性一舉將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天地英雄孫悟空，變成一隻殺心一起就不分青紅皂白、而且脾氣口舌極盡惡毒相貌極盡醜陋的小怪獸，完全掃去觀眾們什麼《大話西遊》續集、什麼西遊魔幻史詩等等各種不著邊的期待。即便最後唐僧悟道，觀眾的腦子裏抹不去的還是幾分鐘前舒淇這大美女被臭猴子拍得腦碎而死的慘狀。
喜歡嗎？到頭來，面對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不誇張地說，和我同齡的人裏，許許多多都是看周星馳長大的。他做導演以來，《少林足球》仍是規規矩矩地草根搞笑，《功夫》則開始令人仰視，至於到了這部《西遊》，卻掀起了廣泛的爭議和複雜的觀感。在這部電影裏，依然可以找到童真、無厘頭、粵語殘片情結，但要說完完全全愛上這片，猶如擁抱一隻刺猬，明知才華橫溢，卻有點敢遠觀不敢親近的滋味。
不管怎麼樣，我是真記住了高老莊這場戲，和史上最醜的孫悟空。在這妖魔道的錯亂時空裏，周星馳其實沒有變，《大聖娶親》結尾那個“好像一條狗”的人依然健在，當年430穿梭機的主持人今天只不過講起了格林童話的成人版。最起碼，和幼稚氾濫的《長江七號》比起來，我更願意留守今夜“很快就要熱鬧起來”的高老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