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粵劇紅伶紅線女去世快一週年，她的兒子馬鼎盛出了本自傳叫《我和我的母親紅線》，馬鼎盛是紅線女和粵劇大佬倌馬師曾的二兒子，他在香港出生長大，六歲父母就分開，1955年紅線女、馬師曾先後回內地，八歲的馬鼎盛以特殊身份去了北京當時專收革命後代的育才學校讀書。
大約因為自小就生活在外，也因為父母先後再婚，他與長輩的關係也一直十分疏離，哪怕他是離母親最近的兒子（香港廣州兩地相距不遠），母子倆也僅僅只是一年見幾次的關係，“她很忙，我也是。”我問他可否願意自己的母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馬鼎盛淡淡答道：“母親是沒得選的，我只能說我有幸有這麼好的一個母親。”
確實母親是沒得選的，出名的母親有出名母親的不足，她忙於事業，追求個人的精彩生活，難免疏忽子女，而普通平凡的母親就能讓兒子享受到全面的母愛嗎？
前幾天剛剛去世的高倉健就有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母親。直到他1993年寫的一篇追憶母親的文章裏我們才發現，原來冷峻嚴酷的漢子後面站立著一個嚴厲又偏執的母親，那種用“斯巴達”式方法教育孩子的母親。孩子說一聲不喜歡吃魚，母親就故意擺上整條魚強迫他吃下，如果再不吃就會把吃剩的東西連續十來天端到飯桌上來，不服就打到服為止。她對孩子“斯巴達”，對自己也不怎麼樣，有錢了照樣用掉光毛的牙刷刷牙，把牙齦磨光，兒子給她買的別墅看都不看，總覺得兒子混得很慘很可憐。而高倉健終其一生的努力，也只不過是為了獲得嚴厲母親的一句誇獎……
紅線女和高倉健的媽媽不愛兒子嗎？我想她們一定是愛的，甚至很愛。但太多愛兒子的母親給兒子帶來的都是一個不甚快樂的童年，有些孩子備受冷漠，甚至殘酷對待和暴烈壓迫，長大以後，男孩子以男性特有的回避決絕報復著母親。因為在孝道的大旗下，他們無法光明正大地埋怨，他們無法消平的內心傷痕就變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這也許是最亞洲式的母子關係，可這都是母親的錯嗎？如果母親本身也是一個小時候備受冷漠與虐待的孩子，試問她又怎麼有能力去愛孩子。高倉健的母親出身窮困，她小時候也一定是被這種斯巴達式的方式養大，而紅線女出生在一個複雜的大家庭，母親是備受人排擠要日夜操勞的父親的兩個侍妾之一，她也是備受冷遇長大，那麼努力地工作只是從小就明白沒有收入就沒有尊嚴。
在每一段疏離的母子關係裏，我們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不稱職的父親或者母親，可是再仔細看下去，你還能看到一段又一段無奈的人生，一代又一代都重復著上一代製造的性格悲劇。每個人都局限在自己的局限裏，母親或者父親也許是不稱職的，但這是沒得選的，儘量去理解他人，也盡力不讓他人的錯誤摧毀你的一生，因為父親母親也曾經是孩子，也不過是代際悲劇中的受害者之一。我們普通人如果能一念至此，頭頂便有了光明。（黃佟佟 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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