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片荒涼 ◤曾經風光旖旎
調查動機
打造“萬頃松江濕地”是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打出的發展城市的一個招牌。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這座城市裏號稱國內最大的濕地景觀公園卻被生生回填,用於房地產開發。城市發展過程中為何會出現如此矛盾?《法制日報》記者趕赴實地進行了調查。
□特別調查
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松花江南岸有一座美麗的公園,名為天鵝水上公園,天鵝栩栩、綠水古樹、遊客流連忘返。遺憾的是,這如畫卷般的場景已經是公園9年前的面貌了。
現如今,公園已經沒有圍墻,雜草叢生,隨處都是垃圾碎礫和臭水溝,猶如一片被城市遺棄的荒地,唯獨能讓人想起這曾經是一座公園的就是孤立一角破敗不堪的公園大門。
天鵝公園經理孫宏偉手裏拿著寫著38萬平方米、使用年限50年的灘塗使用證對《法制日報》記者說:“我們也不想用往自己身上澆汽油的方式來對抗房地產開發公司,我只想知道這麼大一片公園土地性質怎麼就從灘塗變成了國有建設用地。”
“我不知道公園當年是怎麼來的,我現在想知道公園究竟是怎麼沒的?”公園的另一名股東在一旁附和說。
政府轉讓經營權盤活公園
記者在網路上以“哈爾濱天鵝水上公園”為關鍵詞搜索,找到了這樣的資料:哈爾濱水上公園始建於2003年4月,是哈爾濱創建生態園林型城市的重點工程,是以合理開發保護生態環境的綜合性公園,佔地38萬平方米,公園綠化率佔全園三分之二,是全國最大的城市濕地景觀公園,2004年9月正式開園。
2006年年初,水上公園被李福雁等人以6500萬元的價格從哈爾濱市水務局灘塗辦公室收購,變為私營企業,並成立了哈爾濱天鵝水上公園有限責任公司。
記者在雙方簽訂的合同書上看到,甲方(哈爾濱市灘塗開發管理辦公室)在哈爾濱松花江公路大橋西側擁有水上公園一處,面積38萬平方米,現有償轉讓,轉讓方式為出售。乙方(天鵝水上公園)自願從甲方受讓水上公園。乙方支付首期款後,2006年2月7日,甲方水上公園所有權及灘塗用地使用權轉讓至乙方名下,將灘塗用地使用證交給乙方。
同年6月,時任哈爾濱市水務局副局長趙登峰通過媒體公開表示,哈爾濱水上公園一直由屬於哈爾濱市水務局的哈爾濱市灘塗管理開發辦公室對其進行管理。不過,作為政府部門,對這樣的場所進行管理是空位的,因為,政府部門參與經營並不合適。加之,維護園內設施也給政府部門帶來了很大的資金壓力。轉讓經營權後,有利於水上公園的進一步開發,同時,也有利於灘塗的保護開發和利用。
公園經理孫宏偉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公園剛買到手的時候效益還不錯,每天的門票收入能達到一兩萬,平日裏一些單位也經常租用公園場地搞活動都是十萬八萬的,還有園內設置了不少的商鋪,都能為公園增添收入。隨著公園的人氣上升,公園高層投資信心高漲,開始不斷地往園內引進娛樂和景觀項目。
一些當地的媒體記者告訴記者,2006年夏天的時候,天鵝水上公園每隔幾天就會從外地引進一些稀有的鳥類或植物,媒體記者和攝影愛好者常常去拍攝,也見證了公園的成長。
好景不長,2007年末,哈爾濱市規定一些公園被確立為公益性公園,免費對市民開放,其中就包括天鵝水上公園。這樣一來,公園遭受了不小的衝擊,日常養護入不敷出,慢慢地公園經營越來越慘澹。
兩份合同“吃”了一個公園
2009年,哈爾濱在打造沿江友誼西路的時候,佔用了天鵝水上公園8萬平方米的面積。
記者在哈爾濱市政府專題會議紀要(2009第75號)中看到,同意打通友誼路經水上公園延伸至群力新區,成為一條聯繫新區與老城區的交通性幹道,更名為友誼西路。東起二環橋引橋北側與哈爾濱市水文站之間,經水上公園臨江側,工程採取堤路結合的形式,全長1437.52米,雙向八車道快速路寬42.5米。堤防改線及道路、景觀建設均由哈爾濱水務投資責任有限公司負責。
“把公園砍下去一大片地,我們當然不能同意,為了平衡,水投公司決定用水上公園南側的顧鄉公園置換被佔用的8萬平方米修路用地。”天鵝水上公園孫宏偉經理說。
2009年9月11日,作為哈爾濱市政府直屬企業的水投公司與天鵝水上公園簽署了土地置換合同,但直至路修完了,顧鄉公園也從未置換到天鵝水上公園的名下。
2009年9月16日,水投公司作為甲方再次找到了乙方天鵝水上公園,簽署了一份《土地收購合同》。該份合同中提到,根據《哈爾濱市政府2008年第28次常務會議決議事項紀要》,即國土局授權甲方對灘塗、灘島等可開發利用地進行市場化運作,其餘部分效益用於沿江產業帶和景觀帶開發建設等精神,甲方代表市水務局利用政府給予的優惠政策和自身投融資職能等無形資產,收購乙方所屬的水上公園及顧鄉公園及部分土地的使用權等有形資產。甲方在積極取得市裏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援下,爭取在兩年內,將總面積不低於30萬平方米的土地按哈爾濱城市總體規劃要求,變更為城市綜合開發性質的建設用地。並將該土地中允許商業開發用地的總面積的48%使用權歸屬於乙方所有,或在甲、乙雙方同意的前提下,甲乙雙方對該土地進行商業開發,凈收入的48%作為甲方向乙方支付該土地的收購款。
隨後,天鵝水上公園正式進入荒廢時期。
直至2011年8月1日,在天鵝水上公園不知情的情況下,公園內12萬平方米的土地被哈爾濱市國土資源局通過招拍挂程式出售。“使用年限50年的灘塗證還在我們手中,土地還沒有收儲,怎麼就給賣了?”公園經理被搞得一頭霧水。
對於記者提出的質疑,哈爾濱市國土局回復:道裏區友誼路-何家溝-河梁街-河鼓街圍合區域灘塗地(原水上公園用地),經國家發改委和國家水利部批准,依法轉為國有建設用地。2011年6月29日,哈爾濱水投有限公司確定該區域為凈地,並建議公開出讓。6月30日,經市政府批准,區域總用地面積為120573.5平方米,商業金融相容居住用地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以掛牌方式進行了公開出讓。
2011年8月1日,北京富力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摘牌,以22.31億元取得該宗建設用地使用權,簽訂了《國地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12月8日,哈爾濱市水投公司和北京富力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簽訂《土地移交書》,交付了該宗地。2012年2月6日,北京富力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按合同約定繳齊出讓價款和契稅,並依法取得了《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和《建設用地批准書》。但至今,哈爾濱水投有限公司仍未實際交付凈地,致使依法取得土地使用權的北京富力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無法進場施工。
一地賣兩家的困惑
今年5月13日,這個母親節的清晨對於天鵝水上公園來說有些不平凡,首先是公園的董事長李福雁因涉嫌吸毒被警方拘留,公園的其他股東與董事長完全失去聯絡。接近中午的時候,由北京富力城的建築工人和鏟車組成的大部隊集中在天鵝水上公園門前做好隨時強行進場施工的準備,相對勢單力薄的天鵝水上公園的部分員工和幾名股東在一陣叫囂示威之後打出了最後一張底牌,將一瓶瓶事先準備好的汽油澆在自己的身上,手持打火機做出誓死抵抗的動作。
隨後,防暴隊和消防官兵也及時到場處突,算是讓激烈的矛盾暫時平息下來。
事後經理孫宏偉說:“我們也不想用往自己身上澆汽油的方式來對抗房地產開發公司,我只想知道這麼大一片公園土地性質怎麼就從灘塗變成了國有建設用地。我們與水投公司簽訂過《土地置換協議》、《土地收購合同》都是有效合同,為什麼不執行?雖然開發商購得了土地使用權,我們手中有灘塗使用證啊,這不相當於一地賣兩家嗎?”
5月21日,記者在哈爾濱水投公司採訪時,天鵝水上公園其中一名股東劉女士來到水投公司了解情況。負責此事的副總經理宋和良向劉女士表示,水投公司願意以3.15億元的補償金作為回收全部公園的補償金,這3.15億沒有一點法律依據,是從個人情感的角度為你們爭取的,如果同意,趕緊進去(拘留所)找李福雁簽字。
劉女士:“那麼之前我們與水投公司簽訂的兩份合同是否能兌現?”
宋和良:“政府現在不認這兩份合同,已經明確了合同內容不能執行,你們要是不服可以跟水投公司打官司。”
劉女士:“既然不認可土地收購合同,就等於沒收購,那你們有什麼權利更改我們公園的土地性質,並且招拍挂賣掉?”
宋和良:“合同的主旨精神是有效的,但其中的部分條款屬於水投公司超範圍的許諾,所以不能兌現。假如3.15億元你們不接受,想通過法律途徑索要賠償的話,你們可能連1億元都拿不到,李福雁也出不來。如果追溯到當年你們怎麼拿到水上公園這塊地的,可能還會涉及到一些領導幹部的違紀,在這我也沒必要跟你們深說。”
5月28日清晨,記者接到公園經理孫宏偉的電話:“公園淩晨的時候被強拆了。”
隨後,記者來到水投公司的上級單位哈爾濱市水務局。辦公室谷主任告訴記者,水務局局長剛剛調走,目前沒有一把手,而且這麼重大的事情一般級別的領導也說不清楚,要想了解整個事件還是要到水投公司才能有權威答覆。
5月31日,記者來到水投公司試圖聯繫相關負責人預約採訪時,辦公室工作人員稱公司內所有領導都不在,負責此事的宋和良副總經理的手機打不通,等聯繫上以後給記者回復。當日下午,宋和良與記者通電話稱,自己上午去參加機關組織的羽毛球比賽了,沒接到電話,可以在次日上午10點接受記者採訪。當日傍晚,水投公司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再次給記者打來電話,稱宋和良因廣州老家有急事,連夜坐飛機回廣州了,明天的採訪不能進行,除了宋和良以外,其他的領導對水上公園的事情不夠了解。
6月5日上午,記者發現,已經開始有工人進入天鵝水上公園搭建塔吊和工棚,五顏六色的施工隔離墻上宣傳著項目的名稱和規模:富力江灣新城,包括高層住宅、寫字樓、酒店于一體,其中規劃建成的一棟60層高的五星級酒店,288米的高度有望成為目前哈市最高建築。
6月5日正是世界環境日,國內最大的城市濕地景觀公園消失了。法制網記者 郭毅 張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