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法官枉法”還是“團夥作案”？——廣東省東源縣偽造判決書事件調查
“新華視點”記者 鄭天虹毛一竹
不允許挪用的社保基金被拿去投資，導致虧損308萬元無法收回；本該追究責任的公務人員逍遙法外，卻有司法人員偽造判決書對“窟窿”資金進行“依法核銷”。
這就是發生廣東省河源市東源縣的荒唐事。經舉報，經手偽造判決書的縣法院副院長已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
事件背後，究竟是法官個人行為還是當事人集體行為？新華社“新華視點”記者進行了追蹤採訪。
政府明令禁止，官員明知故犯
記者調查發現，1996年以前，東源縣社保基金總共借出600多萬元。借款單位多數是與當地政府“沾親帶故”的企業或機構。
這些錢，有的借給了勞動與社會保障部門的下屬企業，如縣社保實業公司、縣勞動局勞聯公司分別借款30萬元、49萬元，其後這兩公司法人代表不知去向；有的借給了“國字頭”企業，如康泰制藥廠借了50萬元解決配套生產資金缺額問題；河源松香廠、河源水泥廠分別借了10萬元、88萬餘元；有的被有關部門擠佔挪用，如河源市勞動局擠佔挪用17萬元，縣勞動局下屬單位擠佔10萬元用於建設培訓設施。
相關會議紀要顯示，借款企業紛紛虧損、破產或關停後，東源縣社保基金共有11筆308萬元無法收回。作為一個欠發達農業縣，這是一筆不小的資金。
被人舉報後，記者向時任社會保障基金管理局有關負責人核實，得到的答覆是：“當年對社保基金的管理沒有那麼嚴格，拿出部分社保基金投資運營，保值增值，是政策允許的行為。”
然而，記者查詢文件發現，早在1993年，勞動部發佈的《企業職工養老保險基金管理規定》指出：“各級社會保險管理機構不得經辦放款業務，不得經商、辦企業和購買各種股票，也不得為各經濟活動作經濟擔保。”所謂的保值增值方式僅限于買國庫券及國家銀行發行的債券，委託國家銀行、國家信託投資公司放款。
可見，東源縣相關部門挪用社保資金的行為，是違反上述國家規定的。根據有關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挪用養老保險基金的，對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根據情節輕重，要給予行政處分；構成犯罪的，要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上級領導授意，核銷違規資金
鋻於社保資金挪用存在嚴重隱患，2001年，廣東省政府下發《關於做好糾正回收違紀擠佔挪用社會保險基金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于2002年底前完成清收工作，不得拖延。
然而直到2010年，東源縣仍未完成這一工作。於是，上級領導要求將“窟窿”資金以超過訴訟時效及無法收回為由進行核銷，並將清理工作期限再次放寬到當年12月底。
作為清理工作成員單位代表，東源縣法院副院長劉偉華在一次工作會議上被佈置了一個“特別任務”——經過法院審理、判決，使挪用的社保基金具備依法核銷的條件。會議紀要顯示，清理小組組長指示，如果能夠依法核銷，就不追究相關領導的責任。
“當時我提出，時間不夠，司法程式走不完。但上級領導讓我‘想想辦法’。”劉偉華說。據了解，前期工作流程結束、材料交到法院，已經到了11月。
情急之下，劉偉華想到了“偽造判決書”。舉報人向記者提供了五份“判決書”，案號分別為“（2010）東法民二初字”第93號至第97號。判決書顯示，以東源縣社會保障基金管理局為原告，被告分別是東源縣勞動局勞聯公司、東源縣社保實業公司、東源縣勞動就業服務管理中心、東源縣興信服裝公司4家借款企業，訴請法院判決被告清償欠款，總額130多萬元。東源縣法院審判員劉偉華以5宗借款合同糾紛超過訴訟時效為由，全部不予受理、駁回起訴。
經調查，東源縣法院當年立案案號止于“第90號”，上述判決書均無法查到。劉偉華也承認，沒有經過司法程式，共偽造了8份判決書。
這樣一來，將那些被擠佔挪用的社保基金，就成了“依法核銷”的“爛賬”，有關當事人也可以逃避責任追究。外借的社保基金究竟是真虧損還是假虧損？有沒有人瀆職犯罪，有沒有人中飽私囊，種種謎團一筆勾銷。
不能遵紀守法，如何取信於民？
偽造判決書一事遭舉報後，河源市檢察院經過調查，已認定舉報內容基本屬實，立案偵查。據東源縣宣傳部介紹，廣東省人社廳近期派出工作組赴東源核查，調查結論稱原東源縣報省核銷的11個項目符合有關文件規定的條件；東源縣政府對社保基金清理回收工作高度重視；目前東源縣社保基金運作情況良好。但由挪用社保基金引發的枉法裁判案，究竟是個人犯罪還是團夥作案，依然需要引起高度重視。
目前，劉偉華涉嫌瀆職侵權，已被取保候審。劉偉華告訴記者：“我多次找過縣領導，他們說，公家的事不會讓個人承擔責任。在假判決之前，我口頭向法院院長彙報過，也得到口頭同意。現在出了事就是我一個人承擔責任。”
東源縣政府對此回應說，縣政府是依法依規辦理相關手續的，至於縣法院是否存在違反程式裁定，市檢察院正在立案調查。
專家指出，作為社保基金的“看管人”，有關部門理應遵紀守法，率先垂范，把公共利益放在首位，而不能弄虛作假，挪用甚至“偷漏”社保基金。
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院長徐松林教授說：“社保基金是老百姓的養命錢，本該進行專項管理。而一些官員視法律為兒戲，先是違法挪用社保基金，之後又與法官‘合謀’銷贓，將司法判決變成了牟利的工具，嚴重踐踏了法治精神。”
全國政協委員、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副會長朱徵夫認為，該案折射出，在一些部門的行政干預下，個別法官喪失了職業道德，對法律缺乏起碼的尊重和敬畏。
朱徵夫表示，作為法官，劉偉華不能以“領導指示”為由回避自己的責任，是否構成瀆職、枉法裁判，跟個人有無獲利沒有關係。
徐松林說，一些領導給下屬佈置“不可完成的任務”，可以置“遵紀守法”于不顧，對於這些現象，有關部門應該加強問責，予以嚴懲，以儆效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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