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4日,在河北省定州市大辛莊鎮泉邱二村,一個光著膀子的男子打開自家院門,將一桶水潑到門口的土路上。難以置信的是,這個簡單至極的行為在當地卻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曾經,壟斷承包該村自來水的原村主任孟玲芬為了省電錢,儘管街道上塵土再大,也不許村民灑水潑街。
今年8月,定州市人民法院以尋釁滋事、故意毀壞財物、職務侵佔等7項罪名,一審判處孟玲芬有期徒刑20年,並處罰金人民幣15.5萬元。這個倡狂跋扈的女村主任之所以落入法網,是因記者接到村民舉報到村採訪時,孟玲芬竟然帶人毆打村民和記者一事引起的。此事曝光後,孟玲芬被停職調查,隨後牽出其自2012年起的一系列犯罪行為。
“如果不是因為毆打記者而被媒體曝光,這個村主任的惡行什麼時候才能得以打擊?”孟玲芬被抓後,諸多網友發出如此評論。事實上,由於目前對農村幹部的監管存在機制不健全、管理不規範、監督力度不夠等問題,各級部門對於出現的村幹部違法犯罪問題不能及時處理,一定程度上滋長了這些問題村幹部的腐敗及違法犯罪行為。
不法村主任橫行鄉里
2015年7月25日,時任定州市泉邱二村村主任的孟玲芬以村民孟凡英未交土地承包費為由,將孟凡英種植的法桐等苗木、100平方米玉簪花苗鏟毀。孟凡英打電話向河北電視臺某農民維權欄目求助,該欄目記者、攝像記者和司機3人來到泉邱二村,到孟凡英的地裏錄完像後,打算採訪該村黨支部書記,結果卻被孟玲芬帶人堵住,記者的手機被孟搶走。當記者趕到大辛莊鎮政府等待處理結果時,孟玲芬一夥人又闖進鎮政府,繼續毆打記者,並向記者潑灑農藥。
一名村主任竟然做出如此瘋狂行為,毆打記者事件被曝光後,迅速引發輿論關注。隨後,定州市大辛莊鎮黨委對孟玲芬作出停職反省的決定,定州市公安機關迅速立案偵查。當年8月31日,孟玲芬等主要犯罪嫌疑人被定州市公安機關抓捕歸案。公安機關調查發現,這名現年49歲的女村主任在任期間還涉及多起違法犯罪案件。
《法制日報》記者從河北省公安廳獲悉,自2012年以來,孟玲芬利用泉邱二村村幹部身份,組織其丈夫、兒子、弟弟、外甥等家族成員,並糾集社會人員,採用暴力及恐嚇手段,進行尋釁滋事、破壞生產經營、濫伐林木、敲詐勒索、非法佔用農用地、詐騙、職務侵佔等多種違法犯罪活動,逐步形成了以孟玲芬為首的惡勢力犯罪團夥,橫行鄉里,欺壓村民,在當地造成惡劣影響。
孟玲芬儘管被網友稱為“河北最牛村主任”,但記者梳理髮現,在河北被查處的不法村幹部中,她的行徑還不是最惡劣的。為將村支書趕下臺,村主任設局偷拍村支書嫖娼,隨後借此陳情舉報,並煽動村民多次圍堵縣委、縣政府；村大隊出納利用職務便利非法侵佔村集體資金,還在村裏橫行霸道,非法佔用農田,阻撓正常施工……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真實地發生在河北鄉村中。
“個別村支書或村主任靠拳頭和惡名,不擇手段,將村‘兩委’班子變成了自己的‘家天下’。”河北省公安廳相關負責人介紹,近年來,河北公安機關連續開展了打擊農村地區黑惡勢力違法犯罪的專項行動,被打掉的涉黑組織頭目中,不乏村支書、村主任等村幹部。今年以來,河北省紀委已處理貪腐“小官”4797人,其中農村(社區)幹部就達3160人,佔比高達近7成。
受壓村民敢怒不敢言
2005年起,為了反映村中“亂象”,衡水市深州城區中心地帶的南街村村民開始集體陳情。10年間,南街村成為當地出名的“陳情村”,其間相關政府部門對村民反映的情況幾經整治,卻始終未能解決。2014年7月,衡水市委成立專案組,對南街村問題進行綜合治理。
為期4個月的綜合治理行動中,專案組偵辦27起犯罪案件,處置29個違規問題,抓獲犯罪嫌疑人34人,收回被強佔的集體土地648.6畝,收繳、追繳承包費及違法所得792.79萬元,南街村由亂而治恢復平靜。
“南街村的村幹部嚴重脫離群眾,違法亂紀。”衡水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程蔚青告訴記者,南街村原村黨支部書記馬彥上任後,多次把村裏土地以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半賣半送給親朋和開發商以及深州市的一些幹部,還先後兩次挪用村集體財產9萬多元。馬彥的繼任者王保國上任後,利用職務之便,低價買入破產村辦企業土地,建起飯店,搞起房地產開發,還私自在承包地上打地熱井經營獲利。
南街村村民面對村中亂象,選擇“陳情”解決問題。然而,在更多的地方,由於資訊閉塞和不法村幹部的欺壓,村民不敢也無力反映問題。專案組在查辦南街村問題時,一些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法隱蔽、“打法律擦邊球”,相關賬目證據不全,在民警走訪調查中,不少村民因為懼怕村霸不敢出面作證,以致案件查證困難。民警不得不回溯20年的相關材料卷宗,從中發現深層次問題和隱藏的犯罪鏈條。
相似的問題在村幹部犯罪案件中不斷出現。記者從河北省公安廳刑偵局獲悉,在專案組查辦孟玲芬案件時,由於孟收取各項罰款時都不給交款戶開票,全部罰款都由她自己掌管,罰款數額只能靠交款戶個人陳述,無其他證據。孟玲芬認罪態度不好,致使其貪污、侵佔的款項、數額及去向難以確定,民警向村民取證過程中,卻一度遇到困難。
面對公安機關的取證,精神已被孟玲芬完全摧殘的泉邱二村村民一開始並不配合。駐村專案組積極做村民工作,打消村民的顧慮,鼓勵他們積極舉報,踴躍作證。專案組向村民承諾,駐地民警24小時接受村民檢舉。隨後,從有村民半夜來反映情況,到逐漸敢出頭主動舉報問題,村民逐漸對專案組給予信任。
據了解,孟玲芬在村中限制他人自由,利用高音喇叭威脅恐嚇騷擾村民,強收村民水費,隨意對村民斷水斷電,並且報復心極重,其堅持將孟凡英的苗木鏟毀,起因竟然是20年前兩人曾發生過矛盾,這也成為群眾忌憚她的主要原因。
河北省公安廳刑偵局相關負責人表示,由於不法村幹部在村裏倡狂欺壓村民,百姓已經從心理上形成了對這些“村霸”的恐懼心理,在高壓下害怕打擊報復,不敢輕易舉報。
相關部門監管缺位
在不法村幹部的欺壓下,村民不敢主動檢舉,這就需要上級相關部門加強監管,給村幹部戴上“金箍”,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2012年4月,孟玲芬被大辛莊鎮政府任命為泉邱二村村務領導小組組長,行使村委會主任職權。2015年1月,孟玲芬才經過選舉正式擔任村委會主任。有村民表示,2012年,孟玲芬想要當村主任,可村民選舉通不過,不知道後來怎麼鎮政府直接任命了；2015年的選舉也是徒有形式,並沒有召開過全體村民大會,甚至大多數村民並不知情。
這些本應該為村民服務的村官,搖身一變成為為害鄉里的“村霸”,甚至成為百姓深惡痛絕的“黑老大”。村官成為“村霸”的問題,凸顯鄉村法治的疲軟和相關監管部門的失職。
專案組在調查南街村相關問題時,發現當地部分職能部門存在亂作為,深州市國土局在未經河北省政府批准的情況下,違規為不符合條件的用地人辦理劃撥用地審批手續,所涉土地市值230多萬元；深州市房管局以建設經濟適用房之名開發建設小區,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多徵用35.5畝土地用於商品房開發……
“職能部門不作為、管理缺位,助長了歪風邪氣的蔓延。”在深州市委于2014年12月向衡水市委遞交的檢查總結報告中,對於南街村問題產生的根源進行了分析,當地一些職能部門及幹部的不作為、亂作為確實使南街村問題愈演愈烈。
2015年,由於將財政、扶貧、農業等部門撥付給村委會和蔬菜農業合作社的專項資金及其他補償款82萬餘元佔為己有,邢臺市臨城縣鴨鴿營鄉西辛安村原黨支部書記王雪志因貪污受賄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
臨城縣檢察院審查認為,村委會監督沒有發揮應有作用,相關部門重投入、輕監督、輕引導,對涉農項目申報的可行性缺乏充分論證,審查和撥付資金缺乏透明度,面對鉅額扶助資金和佔地款,王雪志“難以抵抗”,加之監督缺失,給他的貪污犯罪提供了土壤。
臨城縣檢察院審查王雪志一案後提出,防止村幹部腐敗案件的發生,要加大監督預防和警示教育力度,提高農村幹部的法治觀念和底線思維；要深化村務管理體制改革,完善“村財鄉管”機制,完善村務公開規定,暢通群眾監督渠道,主動接受群眾監督。
“只有法治的陽光照進鄉村的每一個角落,才能消除‘村霸’生存的土壤與空間。”河北省公安廳相關負責人表示,相關部門要加強協調配合,有效形成合力,加大對村官職務犯罪的懲治和預防力度。
[責任編輯：張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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